挽住火焰

等待戈多

 

01.

Hope deferred maketh the something sick.

希望迟迟不来,苦煞了等待的人。

                      ——塞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

 

他叫董思成,伴侣的名字叫金东营。他们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从中学便在同一所学校,又都在学生会任职。在他们十七岁的时候,金东营作为学生会副主席在校庆演出后台第一次吻了他。他当时正在整理演出服的带子,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吻。金东营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他只是想转身躲过关系不太好的郑主席,却低下头贴近了他。所以,吻他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金东营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毕业证书和花束,另一只手艰难的摘掉绶带,绶带上写着“机智有趣金东营,我们爱你金东营。”,其实董思成并不认为他特别有趣,他用了太多时间精力去学习以及社交,还有唱歌。但关于金东营是否真的有趣的短暂跑神,并不影响他在金东营摘掉绶带后问他要不要做他男朋友时,说出肯定的回答。

那个时期的孩子心思大多单纯,东营哥对他很好很照顾,他也很依赖金东营。

后来他们进入了同城不同学校,每到周末他就乘地铁去看金东营,要么就是反过来。等地铁的时候他靠玩游戏打发时间,偶尔抬起头短暂休息的时候,或是换乘时他的目光穿透玻璃门看向黑漆漆的轨道时,他恍惚间会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东营哥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经常在别人口中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大家说你们在一起这么久真的好厉害,为了对方可以穿越大半个城市也真的好辛苦。是很爱对方才能办得到吧。好幸福喔。

他想,或许吧。

金东营毕业的时候,他的父母送给他一辆汽车,理由是庆祝他入职。倘若这辆车来得早一些,日子会好过得多。但其实这辆车早就买了,可他们一直等到毕业那一天才把小汽车给他,原因董思成是知道的,金东营的父母不太喜欢他。金东营的妈妈觉得董思成不娴熟的韩语十分刺耳,仿佛是她优秀儿子的耻辱一般,每每听到便要皱起眉头。他们怕两个人有什么结果。可结局是,他们结了婚。

金东营在研究生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外企负责工程管理,他提前,甚至在半年前就定下来了结婚日期,这样他就可以有条不紊的完成手上的项目,专心致志面对技术研究、方案以及合同了。

他们结婚时,金东营已经得到汽车七八个月了,车子仍然像是崭新的,车上总是很整洁,后座上甚至看不到扔了一个靠垫或是单只手套什么的,每逢周末,他的汽车在洗车场冲洗过之后,他都会用小型吸尘器仔仔细细打扫内部,还会喷洒空气清新剂。每逢周六晚上,他们都会出去吃饭,再随便逛一逛。路过洗车场的时候,他们就都下车,董思成就倚在车头观看他如何将车子内部打扫得干干净净,或者干脆拿起手机打一局游戏。

 

计划安排的是他们不用领养孩子,或者说,近几年没有领养的计划。金东营经常加班,就算早早回家也往往带着工作回来,他忙到深夜,董思成会在游戏结束后去打扰他,努力劝说他去睡觉。有时候他也会听董思成的劝说。

 

金东营每周一早上都会开很长的会议,董思成则去学校确定自己一整周的上课情况。当初因为喜欢小孩子,认生的性格以及希望教舞蹈的心愿,他来到这所青少年艺术培训的学校,他教中国古典舞。大部分生物在幼年期总是可爱的,送来的孩子们小小的,他有时需要耐心陪同边哄边等着父母来接,有时需要冷着脸监督他们练习基本功。

 

每周二他会开车送金东营去上班,然后再上超市购买一周的用品。金东营比起线下更喜欢线上购物,所以他通常会自己独自去。将车停稳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坐在冻透的汽车里,写上几样即将要购买的东西,购物清单上的物品不多,甚至就只是这么买几件,也足以使他免于在超市不会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买很多用不上的东西,过去他就买过很多煎锅、罐头食物之类,这些东西一直还没有动过。有张购物清单,他觉得踏实点。

 

每周三,金东营用车。下班以后他就会去看替他受伤的朋友郑闰伍。郑闰伍在几个月前,工地视察时发生了意外,事故发生时他推开金东营,钢筋直接砸过来,万幸捡回来一条命,但伤到了大脑,郑在铉有家族遗传的癫痫病史,抢救时突然发病,情况危机,医生权衡下决定摘除海马体。于情于理,金东营都觉得这件事有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从此每周三必会早早下班,去看望他昔日的郑经理,郑主席。当然了,之前与他的一切不快,也全部一笔勾销。

但他不太愿意陪同金东营一起去,郑经理拥有的良好教养使他对董思成十分客气,但他对董思成丝毫印象也没有,再加上董思成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不能插入他们的对话,也不能在旁边玩手机打游戏,几次之后,金东营也就不再要求他的陪同了。

 

每周四他会去看电影,选择一部符合自己口味的电影,在空调热气和爆米花香精的作用下,甜腻的度过几小时。这个月上线了一部动画电影,他已经连续看了三周,却还是能在泪点到来的时刻稳稳掉下眼泪。

他想人可能真会越老越温柔吧,新海诚也逃不脱这个定律。早年的作品要么是轻声叹一口气的遗憾,要么是不敌数光年的情深。

自己最初喜欢新海诚的原因大概是共感。

总是觉得要去见一个从不出现,并且名字也想不起来的人。

得依靠梦境,才能想起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钟,五厘米。

 

他在回家前,往往会在电影院旁边的咖啡厅喝点什么。他看见情侣们孩子们和母亲们在那里闹着缠着,看见一些衣着华丽的妇女,脸挨着脸,细雨绵绵,像情侣一般。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家人,姐姐远在南半球多年,父母在中国南部的城市,吵吵闹闹了很多年,终究还是互相支撑着,没弄散了这个家。

尽管他们一家四口现在很少见面,在这个世界的三个角落独立生活。

他的时间就这样有条不紊的流逝着。

 

其实他中国南部的体质仍然不适应首尔的冬天,之前有天晚上地板嘎吱响了一声,他在入梦前的混沌间被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进来,结果只是某块地板因为不满意空气的湿度而发出的抗议。

他蹲在那块木板旁,低低地问它,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干燥啊。

 

听着屋外飒飒的秋雨,他对即将到来的冬天有些抵触,想将秋天,再多延长一些。

 

01.


李敏亨给他打电话时,他刚下课,孩子们嘈杂的嬉闹声和电话内低沉严肃的声音形成巨大反差。

哥,我离开韩国之前有事拜托你。

地点没有约在李敏亨和金东营共同就职的公司附近,而是约在了电影院旁的咖啡厅里,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弟弟走近,因为近半年来的离婚和大的工作调动,瘦到形销骨立。二十多岁的人面颊深深凹陷。

李敏亨坐下来,露出了只有对哥哥们才会展露出的温顺表情说,哥,我的车刚买没多久,现在作为二手出手太亏了,不如给你吧,反正我要走了。

董思成问,你说有事拜托我,是什么事。

哥,乐乐想学唱歌和跳舞来着,让他去你们学校可以吗,你帮忙看着的话,我能放心些。

原来是这样,董思成放心的小声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让乐乐直接来吧,我会照顾的,车的事情就算了,没有必要。

李敏亨恳切的将两把车钥匙都放在董思成面前。说这样我能安心些,拜托了哥,车就停在外面。

他眼里的董思成就是这样的一个哥哥,是温和的包容的,像平静的湖水。无论你说什么,他好像都能接受。

最后他看到董思成张了张嘴,最终说了,好吧。

 

他下课后开车去金东营公司楼下等,发了短信通知后就将头靠在椅背上发呆。他想留下这辆车,非常想。但他也明白金东营不会同意。如何才能说服他呢,在他陷入更深层的思虑之前,有只指节分明的手,在他左侧的车窗轻轻敲了敲玻璃。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车窗缓缓降下,车库外太阳悄悄从云层中钻出。

 

拨云见日。

是难得未下雨的暮秋。

 

02.

 

刚开始呼吸都无法正常,心口发闷,他以为那是梦魇,一睁开眼就有颗巨大的眼睛正盯着他,他一直看着那眼睛,那眼里充斥着花瓣,眼神如此安和,从那刻起,他愿此梦不醒。又突然梦见成为十几个的他,正被吸引卷入那瞳孔之中,在陌生的空间里独自不安为寻找眼睛的主人而徘徊,过了好一阵才发现在那无形的广阔的地方他只身一人。但是在那远方有着他们的身影。愿那个人也同入这个梦里。

 

中本悠太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觉得大脑沉重又疼痛,整颗头颅像被灌满了水银一般。醒来的时候,一瞬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大阪还是美国,片刻清醒后想起,这已经是自己调离美国的第三周。头疼的原因却不知道是低质量睡眠的罪过还是换季的感冒。

但是这个梦很奇怪,那个人是昨天匆匆见过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却占据了他整晚的梦境。他太久太久,没有梦见过确切的物或是确切的人了。

 

那个人将不显山露水的柔刻入恬然的眉眼,车窗完全降下后扯出一个稚气懵懂的,却又礼貌疏离的笑来,说请问您有什么事。

他很惊讶,各种意义上的。他在隔壁几个车位外看到李敏亨的车,想过来打个招呼,结果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只能在慌张间故作沉着,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了人。

驾驶座上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找敏亨呀?

他只能说,是的,抱歉打扰。然后不等驾驶座上的人有何反应,匆匆鞠了躬快步离开了。

 

这人会有一个怎样的名字呢?他想,跟李敏亨是怎样的关系呢?和李敏亨与东赫离婚有没有关系?

然后他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摸出电话,点开李敏亨的对话框,马克啊今天午休跟哥一起吃饭吧。点击发送。

下了出租车,他快步往公司走的时候,看见街边梧桐树树干上要落不落的挂着黄叶,仿佛垂暮之年的老人头上稀疏的头发,秋雨过后气温转凉,万物要进入睡眠,他被生命的气息感染,带着欣喜的心情,他进入了大楼。

 

午休时他和李敏亨在员工餐厅碰头。入座后他们先寒暄了几句,他问了问马克调去美国的详细情况,又聊了聊他手下韩国员工对自己这个空降经理的不满。好像是之前那个经理在员工之间特别有人气,上下级关系处理得很好呢。

然后他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我昨天在楼下看见你的车了,他喝了口咖啡想继续说,却被李敏亨打断,啊哥我忘记跟你说了,我走之前把车给思成哥了,他是我中学时代的学长,乐乐要去他们学校学唱歌,得麻烦思成哥费心。

李敏亨和李东赫的儿子叫辰乐,小名是乐乐。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中本悠太和李家兄弟玩得好,从青春期开始和李泰容李东赫厮混。这么多年过去,李敏亨见到他还仿佛见到半个李泰容,老实坦诚,却有些拘谨。

你舍得啊,中本悠太问。

不舍得也得舍得,东赫工作太忙了,性格又要强,遇到难处也不会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哥你多帮我照顾一下他们父子俩。

好的,我会的。他答应下来。

原本他想打听坐在李敏亨驾驶座上的人更多信息,结果变为了替弟弟们破碎的婚姻关系操心。

但再次见面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早。

 

在董思成犹豫是否要第五次看那部日本动画电影的时候,在入场检票口,他看见了那天在地下停车场敲他窗户的人。跟那天的背头和西装革履不同,他戴着渔夫帽,头发服帖地藏在帽子下,穿着简单舒适的T恤和外套,站在影院的宣传墙旁阅读着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的驱使下,他还是买了那部日本动画电影的票。

进场时,中本悠太看到董思成,吓了一跳,然后主动打了招呼。你好,又见面了,上次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我叫中本悠太。

他说我叫董思成。你要看什么啊?

中本悠太说,你的名字。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中本悠太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董思成。

中本悠太亮出自己的票,是《你的名字》。跟他同场次。

 

一个人来看电影的毕竟太少,两人的座位在同一排,中间隔了几个空着的座位。

他们在入座后,互相点头致意后就各自玩着手机。随后灯光熄灭,电影开始播放。

他对剧情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在播放到他掉过眼泪的部分时,他下意识扭头,看见中本悠太的眼泪扑棱棱掉下来,却并没有伸手去擦,全身心投入在剧情当中,他有些无措,想递张纸巾过去,又觉得此刻不要打扰比较好。

中本悠太的眼睛在屏幕发出的光与眼泪的作用下亮晶晶的,他觉得很好看。

他承认,他对隔着几个座位的日本男人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以至于整场电影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那个人的身上。

 

但接二连三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选了同一部电影观看的机率有多少呢?董思成看着连续三周都见到的身影叹气。他怕生,每次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中本悠太较他来说健谈得多,总能说些有趣好玩的事情来调节气氛。

所以现在,他们的熟悉程度也达到可以看完电影之后聊会儿天,再一起去楼下咖啡厅买杯东西喝的了。

他的某个社交平台的头像是艾斯,日本漫画海贼王里的人物,他们一起交流过这个人物身上的英雄主义与从中收获到的感动;互相推荐过自己国家好看的电影以及相关的文化;他说自己的韩语说得不好,会看韩剧来学韩语,中本悠太问他,有用吗?我也需要学韩语呢,下次我们一起看吧。下礼拜你有空吗,我家就在附近呢。

他推脱说下周再说吧,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

结果在七天过后的傍晚时分,他换了厚重的外套,如约而至。

白天与黑夜交替,温度跌落得很快。

中本悠太还穿着西装,将开心直接表露在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唤他思成。

他进门后悄悄打量中本悠太的家,不大却显得很舒适,不知道是受美国文化侵染还是日本文化的保留,中本悠太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都铺了地毯,他踏上去觉得很安心。

这样就不会发出响声了。

他们一起重温了海贼王,在艾斯死的时候,热血渗出变为眼泪;以学习韩语的名义看了很多韩剧,三流之路,蓝色大海的传说,还看很多日本电影,是枝裕和导演的电影《无人知晓》和《海街日记》、《比海更深》。

他知道了董思成的小名叫昀昀,董思成也知道了妹妹小时候叫自己yuppi。

晚饭他们都是一起解决的,大部分时间订外卖,中本悠太给他订了炸鸡和披萨,给自己订部队锅,或是两个人一起订寿司,总共就12个,中本悠太为了逗他,故意抢他的吃,惹得董思成作势要去打他;偶尔中本悠太会下拉面给他吃或者胡乱煮些东西,两个人一起做过生菜沙拉,酱油放多了也不是很在意,嘻嘻哈哈地吃得非常开心。

追剧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中本悠太睡得早,等董思成离开后一般就准备睡觉了,而董思成回家后,还为自己预留了大把打游戏的时间,所以每每在董思成穿上外套和鞋准备离开时,他都要千叮咛万嘱咐,昀昀不能一个人看视频喔,要下次我们一起看才行。

董思成笑他幼稚,没有将这句话很放在心上。

他们就像两个相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在每周三和周四固定会面,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着各种电影和电视剧。

 

02.

 

工作日堵车严重成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董思成下课后来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回去看蓝色大海的传说,那是昀昀最近着迷的剧,他笑眯眯地说我是蓝色大海的昀昀,以此来表达对这部电视剧的喜爱。

中本悠太在心里接,那我就是爱着昀昀的悠太。

他看着董思成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猜测是非常细腻的触感,有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的莫名冲动,红绿灯交接时,董思成坐累了,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颈,他就非常想代劳,他还想顺着皮质座椅将整条胳膊划过去,用手背轻轻蹭他的脸,想把他头顶那几缕因为静电而立起的发丝按下,他拼命忍着这些想法,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电台的音乐上去,转移到路旁光秃秃的树干上去。

冬天的行道树苍白暗淡,又暗自蕴藏与发生着美好。

 

董思成将车停在路边,中本悠太下车去买两个人晚上的口粮。车内空气中还弥漫着中本悠太的香水味。电话铃声响起,他无奈的接通,注意力却没有抽离出,金东营在电话里说什么他全然没听见,只是在记忆里反复折磨自己,这个味道究竟是哪一款呢?他反复问自己,过了很久,最终确定是香奈儿5号的味道。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抱歉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郑经理的父母要回美国处理房产的问题,前前后后大概要走一个月,我想把他接回家。金东营的言语中有些拘谨和不确定。

他困惑地问,请个看护你经常去看看不行吗,一定要接回家吗。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隔着现代科技却失真到低哑,他说,如果不是闰伍的话,被砸到的就是我了……不用你照顾他的,我跟妈妈说好了,让她搬来住一阵子……

 

他说好的,那就这样吧,我去朋友家住就行了。

 

当晚在他们在看蓝色大海的传说时,片头片尾间隙董思成问他,我能不能搬你家住一阵子啊,朋友要来住,不太方便。看着留着顺滑黑发穿着蓝毛衣的人这样询问,中本悠太非常开心,嘴角和眼周都笑出纹路。

winko要住我家啦。他喊道。

他们将中本悠太书房里的小单人床收拾了出来,还摆上了一只穿着淡蓝色衣服的布朗熊。

 

日常生活中的细碎能有多大的力量呢。

它可以使你对一个人的了解全面化,具体化,碎片化。

比如某次董思成让他猜为什么自己的指甲非常短,他没猜对,董思成宣布正确答案是,他缓解紧张焦虑的时候,通常都会扣自己的指甲。他急忙捉起董思成的手认真查看,发现确实是这样后,轻轻用指腹扫过那些残破的指甲,然后放在嘴边虔诚的吻了一下。他其实很心疼,他想昀昀的紧张焦虑要是能分给他一些就好了。

董思成笑起来鼻翼旁的猫咪纹,说韩语时脆生生的语调,都让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非常可爱。

这真是没招啊。他想。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仿佛是颗石子,缓缓沉入湖底。

可奇怪的是,每多一点了解,他就好像更喜欢董思成一些。

 

今晚的晚饭是炸鸡,董思成说韩剧里说炸鸡和啤酒最配,结果喝了没几口就晕乎乎睡着了。

他偏过头去看,董思成已经沉沉睡去,他的眉头微皱着,不知是因为喝酒后的难受还是今日工作上的烦心,他刚抚上眉头自己就情不自禁的笑了,喝过头的董思成呼呼的往外冒着热气,十分可爱。甚至耳廓的边缘泛着红,于是,将他的头发稍微拨弄开来,将自己的耳朵对着贴了上去。今天的董思成真烫啊,他想,属于董思成的热气从他的耳道窜入自己的,耳廓贴着耳廓,好像心跳的频率都要逐渐一致,觉得连这些心上的褶皱都被熨得平整而妥帖。

他想做点什么。让时间停在这一刻,没有悄悄收回手的怯,有的只是长久的,长久的依偎。

他想昀昀喝了酒,睡熟了,如果自己偷偷亲他一下,一定不会被发现。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贴了贴熟睡中人的嘴唇。

很轻很轻,董思成觉得只是春天樱花的花瓣不小心落在他的嘴唇上,可是他无法哄骗自己,因为大脑瞬间清明,他明白了他日常生活中总莫名其妙想起中本悠太的原因。明白了他为何与中本悠太的相处就如同减肥的人吃到冰淇淋与炸鸡时,甜蜜幸福却又负罪满满的心情。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整理这一切。他想。所以他默不作声,继续装睡。

董思成的嘴唇很凉,但从心脏蔓延开来的火焰,烧得中本悠太的整个胸腔都暖和和的。他想问董思成,是不是经常觉得很干燥,还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涂润唇膏呢。

但这些话都没能问出口,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吻惊扰了他,自那天起董思成单方面切断了联系。不再来他家一起看点什么,自己发送出去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摸不着头脑,但想见董思成念头盖过一切。所以等了又等,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下班后去看董思成一眼。

不会打扰他,他在心里悄悄说,我看一眼就够了。

 

那个吻好像一记闷棍,没有声响却痛入骨髓。

今天是晚课,起床的时候他没注意天气与温度,衣服穿的少。他哆哆嗦嗦地下楼,却隔着夜色,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中本悠太。那个人穿了带绒的夹克,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到尾椎连成一条线,发酸发软,想不顾一切冲过去,将脸埋进中本悠太的怀抱,那里是暖和的,有和煦的春风和漂亮的眼睛。

可是他不能。

所以他只是冲中本悠太挥了挥手,转身去了停车位。

他回家的路途中,每过一个红绿灯口,都觉得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一分。

 

到家后他非常惊讶,金东营在厨房做饭,见他回来说,先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家里的灯都开着,他在家里四处转悠了一下,觉得有点无所适从,又有点被动的悲哀。

他与金东营许久不在一起吃饭,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他只能盯着面前装泡菜的碟子看,碟子上的纹饰熟悉又陌生。

家里一开始有一套,后来不知道怎么,碎了几个。金东营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说。

 

这不是还在吗。

 

金东营笑了,这是我前几天刚买的,图案好像差不多。

董思成点点头,所以你去了超市?

金东营筷子一停,说是呀。

 

屋中很气闷,没头没尾的几句对白使空气更加凝固,空气低压着,天空灰暗,判断不出是即将落雨还是要落雪。

 

02.

 

中本悠太在黑暗里焦灼,突然想起辰乐这个救兵。他打了电话确定李东赫在家里,抓起车钥匙就快速往他家开。

李东赫开门的时候惊讶于他来的速度之快,然后沉默地听中本悠太讲述了自己当下的情况。

最近都让我接送辰乐好不好啊东赫,你不能对你哥见死不救啊,我没有昀昀不能活。

李东赫冷笑一声说哟,谁离了谁不能过啊,至不至于啊。你看我哥,当时爱得要死不活,最后分手不也痛痛快快的吗。

这种情况太普遍了,和你暧昧够了,想回归家庭了呗。

中本悠太愣住,什么?家庭?

你不知道他结婚了?这回轮到李东赫惊讶。

 

李东赫没说出口,他其实很羡慕中本悠太像少年一般,把喜欢一个人作为心头大愿,饱满,热忱,像一颗夏日的果实。

所以他说,那拜托你最近帮忙接送辰乐了。

叹口气再嘱咐一句,爱情是不存在的,哥,等待爱情的你更是个傻瓜。

中本傻瓜想,我去找昀昀那么多次,从来没有遇见过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他的伴侣,很多次他回家晚也没有任何的电话与关心,这其中一定是有故事与隐情,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如果你选择遵从真心,选择爱情,要震撼现有的社会关系与道德,你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要很清楚可能到来的结局。但当你对个人选择无怨无悔时,可能碰到的最大的难题就是对方退缩了。

选择经常两难。

 

接下来的日子,中本悠太打着接送辰乐的旗号,理直气壮的去他上课的地方截人。

但很多时候,他只是趴在玻璃上小心张望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通过哈气和带着水珠的睫毛烘出光晕,而外面天黑透了,有小雪花降落在他的肩上,没有风,也不是特别冷。他就这样看着董思成如何耐心地指导每个小朋友的动作。

有那么几次,他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白板上,用韩语、中文、日语三种语言写董思成我爱你。

让董老师红着脸抢过,忽略那个人笑嘻嘻又得意的脸,在心里狠狠的骂,幼稚,幼稚鬼,不光是幼稚鬼还是粘人精。

 

李敏亨李东赫这两个人,自幼就是人精,心思细腻会看脸色,结果费心费力领养的小朋友跟他俩一点像的地方都没有。

辰乐天性乐观,跟其他孩子不同,平时不哭不闹的。小朋友开开心心的在手工课上给爸爸爹地做了小挂件,想了想又给董老师和中本叔叔各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塑料小挂件,挂在纯黑色的包上很是引人注目,像道绚烂的小彩虹。

 

董思成收到后很开心,立马就将小孩子的心意在包上挂好,中本悠太看到后,默不作声的也挂在相同的地方。他想这是属于我和昀昀的联系。在很多个属于等待的夜晚里,只要他看见黑色单肩包上挂着的挂件,内心会生出无限的笃定,充盈着取不尽用不竭的力量。

 

这哪里是挂在包上,这分明是挂在心尖。

全是他,说不出口的牵挂,道不尽的想念。

 

03.

 

新的一季度开始,中本悠太似乎忙了很多,来接辰乐的次数少了,这天李东赫给他发短信,麻烦泰一哥帮忙送一下辰乐。文泰一给小朋友们上完课,拉着辰乐的手对董思成说一起送吧我们蹭一下便车。

文泰一边开车边轻声哼唱着歌,董思成也乐得听听,汉阳大学高材生当人体播放器,哪有理由打断。

听到文泰一唱到金东营列表上的歌时,他惊奇间多了一些注意,然后在文泰一准确无误地唱出某一句歌词后,他在椅子上小幅度地弹了起来,探出身体急忙要求道,泰一哥,你再唱一遍刚才那句。

文泰一奇怪地看他一眼,重复唱道,我看不懂闰伍的真心。

是李素罗的《无聊的故事》。

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像蒙在车窗上的那层带着水珠雨雾。又在靠回座椅靠背贴上衬衫的一瞬间,变为一滩水,顺着后背向下流去。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像水中的月亮,虚幻飘渺,又觉得像不知道碎在何处的碗碟,凄凉的可笑。

青春期的小孩,往往将在意与小心怯怯的爱意变为针锋相对的敌视与竞争。

他是不是应该更早发现,比如金东营照顾郑经理时的细致入微和每每看到他哀切的目光;比如他说起结婚的事情的时候,刚好是郑闰伍和李泰容在一起两周年。再比如将时间拉至最开始,在兵荒马乱的后台过道,金东营的嘴唇匆忙触碰的瞬间,他看见时时刻刻以完美形象示人的郑主席,慌张逃离,将周围的道具碰倒,散落了一地。

其实说到底,人与人是因为欣赏和身上某种相似性而走到一起的,并不是因为条件或是身边都空了位置,那样的维系终究会杀死你我。

 

作为人类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每个人都只是尘埃,被时间熬得久了变得微苦,考虑到银河的浩大,他已经不在太空漫步很久了,想仿照他父母一般,和金东营这样过下去。却又带着卑微的希望,万一茫茫中与他相遇呢。

当我们如此有限,那么就只能原谅命运,原谅银河,原谅宇宙。只剩下等待。

他二十多年的生命,整理归纳不过是现代主义的荒诞派戏剧。

可现在看来,从他与金东营的角度来说,这份等待显得狼狈又可怜。

雨越下越大,一直到闭幕。

 

他将文泰一与辰乐安全放下,径直将车开到金东营公司的停车场,拨通电话说我在楼下我要见你,无论你有多忙,我现在要见你。

金东营从门口出来,快步往他那里走,边走边往西装外面套大衣,走进了问怎么了?没开车来吗?他恍神间觉得此刻的金东营与高中毕业典礼后摘下绶带的金东营重合,高中毕业时的模糊身影问他说,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他默然地摇头,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金东营没有催促,只是点了烟等着。过了一会儿董思成终于问道,你手机里一直存着一首歌是不是。李素罗的。

金东营愣了神,没有出声。烟灰落在他藏蓝色的羊绒大衣上,像脏的雪。

而他也不需要回答。

看见两个勉强伫立在风雨中的可笑灵魂就已经足够。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金东营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等待什么;他也不会知道金东营曾经多次借表弟的高达,拼凑完整,企图还自己一个圆满。或是在反复打乱重来的过程中,尝试重组一个立体的自我。打乱,再重来。

他转身抬脚,朝别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刚好与金东营完成了一次对视,一场告别。

沉默的,哀切的。

静止多年的水,轻轻晃动成冰。

 

03.

 

他脑子里混沌成一片,只是在雨帘中下意识的行走,等反应过来居然走到了电影院门口。他想起那部动画电影的主题曲,他曾经要求中本悠太播放很多次,又想到在这里碰见中本悠太的时候,他戴的白色渔夫帽,后来被自己想办法抢过来戴。

他忽然很想知道中本悠太家门的密码,是不是仍然是102628。

然后他就去证实了,从按密码进门再到换鞋,动作一口气完成,等中本悠太吃惊地看到他,问他,你有没有吃晚饭的时候,他才有种的的确确活着的实感。

他说吃过了,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在中本悠太眼中有点傻气,又有点狼狈。

他觉得自己独自在空中飞行了很久很久,疲惫到无法出声喊疼,浑身的羽毛湿透,黏在一起,但是还好,现在着陆了。

 

中本悠太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用韩语夹着中文问,

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等你。

他不知道中本悠太说的是哪次,是夜色中马路对面无声的守护;是很多次趴在玻璃上看他如何教小朋友跳舞;还是无数个夜晚发来的信息说他现在正在看自己或许会喜欢的剧,如果你愿意来一起看,门锁的密码你是知道的。

他的眼睛被心脏包藏着的情绪酸得一抖,眼泪扑棱棱掉下来。

委屈、不安、难过、愧疚所有的复杂统统化成了娇气又不讲道理的一句:但是我也在等你。

中本悠太听到这句话后,满意而傻气的笑了,然后说:

谢谢,不是谢谢,没关系,不是没关系,对不起。

 

谢谢你在等我,没关系我还是来啦,对不起没有早早得来。

然后他再也忍不住,搂着中本悠太的脖子,狠狠地哭了起来,有的泪水顺着下巴流经脖子,还有的径自掉落在两个人的衣服上。中本悠太轻轻地摸着他的头,静静的听他的眼泪。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梵高一样,用痛楚的颜色来表达自己,我们笨拙到只能默默流眼泪,连说明都说明不了。

 

就像自己独自一人在雨夜里走了很久,浑身都湿透,却难以明说雨的形状,抬头看见你在等我,心中全是酸楚的温柔。

岁月如此漫长啊,但所幸值得等待。

 

遇见中本悠太之前,他经常想,会有这样纯粹的情感吗,它是不是会消散的非常快呢,像全身在冷水里泡久了,扔进温水里,浑身上下的器官都不太能接受。但中本悠太无声的告诉了他,会有的,不会的。在他面前的温热是真实的,所以他想要尽力贴近这片温热,于之相融。

 

他也将自己的这份渴望如实地表达出来了,他的手摸进中本悠太的衣服下摆,将一条腿挤进他的腿间又将整个人缩近他的怀里。

然后中本悠太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臀部,将他半抬着进了布满夜色的卧室。

董思成垂着眸子,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源,中本悠太仿佛看见了以真正的人的形态出现的神像,水月形容人秀逸俊美,果然名副其实。

继而虔诚又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肌肤,从锁骨到腹部,从腹部转向整片背部,一路滑下去,停在他大腿内侧。

董思成竭尽全力,不想让大腿内侧的肌肉暴露自己此刻的紧张和怯,但中本悠太触及的肌肤,先是不受控制地骤然抽紧,然后略微有些筋挛。这是一个信号,而这过于青涩和激烈的反应所代表的信息不言而喻。

为什么,中本悠太欲言又止的问。

董思成没有回答,刚刚平复下来的气息又乱了起来,他难堪地哽咽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幼兽,睫毛和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然后他感受到背后的手,顺着他的脊柱,一下一下的慢慢捋着,又察觉到嘴唇缓缓贴在耳廓上,没有语言的压迫和行为的催促,这些肢体的安抚无疑成为了他很大一部分的勇气和力量。

为了尽快平复,他吸了一口气,吸气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等待着填补。

但毫无经验的他只能无措地搂着中本悠太的脖子,寻着去吻他。

中本悠太偏头躲过说,等一下,昀昀在抖呢。

 

他又羞又恼,鼓着嘴巴不说话。中本悠太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右耳,在耳边柔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爱你。

他将脸藏进夜色,闷声说,我也爱你。

 

然后春天的第一道月光,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照入房间内,震颤玻璃。

 

第二天他起的很晚,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中本悠太小心谨慎走动的声响,又似乎听到了雨水润在枝叶上的声音,而他被暖和地包裹在羽绒被中迷迷糊糊想着,春天终于来了。

混沌间翻了个身,又跌入了新的梦境。

 

 

雨声淅沥可闻,春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金东营回到家中,一直坐在沙发上,是从傍晚坐到了什么时候,他并不十分清楚。他能听见客厅的挂钟咔啦咔啦走动的声响,和手机在大衣口袋内时不时震动的嗡嗡声。

窗帘挡去了大部分光,而他眼睁睁看着时间又夺走了剩下的。

忽然间的,他想起自己手心仅有的两次出汗。一次是在他第一次吻董思成时,另一次是郑闰伍做手术时他坐在外面等候时。

自己这些年对于董思成而言,是不是也是夺走了光的人呢。

而在今天,他终于接到了董思成的电话。

他想,或许他们对此都已经有所预感了。

 

董思成回到家的时候,并不知道金东营在沙发上枯坐了多久。于是漠然地挂大衣、换鞋,给自己倒水喝。从厕所洗完手,准备钻入书房前,金东营仿佛拼尽全力地喊住了他,昀昀。

他转向金东营等待下文,见他又好像毫不费力的说,我放你走。他看到金东营仿佛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兔子,红着眼睛,而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河水,流淌着的,都是他们这些年的生命,不太鲜活,却也珍贵。

 

他走到金东营面前,抬起手,擦干了那些浑浊与复杂。

然后说好。你不要哭。

 

04.

 

《等待戈多》的首演在巴黎巴比伦剧院,演出进行中观众们便纷纷离场,只有一小部分人坚持看完并给予了高度赞扬。可当它在美国的一个死囚监狱上映时,这些本应该被枯燥生活模糊掉时间概念的囚犯们;这些被认为是最典型的,对生活以及生命失去希望的人们,却都受到了很大的撼动。

我们都是生活的囚徒,都困在命运的牢笼中,走不出,冲不破。

或许人生只是一场无尽无望的等待。

 

大仲马说,人类的一切智慧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所以等待,绝不是毫无意义。

 

中本悠太带他去参加自己朋友们的聚会,在大家面前说昀昀我爱你,冲他笑着比小心心。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继而迅速抬起头解释,他总这样的,大概一天要做五次。

起哄声不断,有人大声喊,好幸福啊好幸福。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幸福,他没有那么提心吊胆。

 

04.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董思成从被窝和环抱的桎梏下,伸出胳膊从枕头边拿起手机,点开游戏界面,打算用游戏唤醒大脑。

中本悠太似乎醒的比他早,在他拿起手机后就用头反复磨蹭着他的肩,不要再玩游戏啦,不要无视我,跟我说会儿话吧。

董思成看他宛如撒娇的小动物一般,笑着放下手机问,你想说什么。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一开始的心愿很简单,只是我喜欢你,想与你的世界相连。后来觊觎你眼中的光,碎却亮,像桂浆敲碎青琉璃。再变为我爱你,爱你一切的美与丑,连带你人性中一切的善与恶也一并接受。

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大概是我故意将挂件坠在包侧,那个时候我发现,我连你的呼吸都不想忘记,我想你。

 

为什么会急于去找你呢,大概是当我终于等到你之后,我突然意识到生命是这样短暂,短到我慌张无措,因为剩下的时间我想与你一起分享,从下一秒就开始。

 

但我同时尊重你的一切选择,无论你是否会来找我,我都会等待着你。其实你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给予我的最大善意,只要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我就会很开心。

因为我太明白万千色象有多纷扰,你孑然一身,手指都在人海中浸泡到发白,却怎么都等不到我,只能牵起别人的手。这甚至都算不上诱惑,只是无奈的选择。

 

你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如果你想要回你的家乡或是回我的家乡,那就由我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要回家了,或者美国,美国也很好,我最好的朋友就在美国,他的伴侣也很喜欢舞蹈,还喜欢绘画,我猜你们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董思成看他笑起来嘴角的纹路以及说起这些话时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是星火未熄,朝气蓬勃的,非常适合早晨。

 

他突然说,如果有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话,你别当社畜了,我也不当舞蹈老师了,我们可以有更加宏大的梦想,比如你是日本最厉害的前锋,我是特别有名的演员,再比如我们可以从事跟音乐相关的职业,编曲家不错,或者当承载万千梦想的偶像也很好,但是我们一定会相遇,再不济,我也可以做你过生日时鼻翼旁的一簇奶油,你指甲旁的倒刺,心尖上永远的牵念。永远的。


中本悠太笑着说好的,我们约好了喔。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来回摇晃。

 

他说,那天早上我打开窗户,晴空朗朗,静止的天空变魔法般的,咻地一下抖出一片藏着神明的云。

我就知道,你来了。

 

 

 

 

We are not saints, but we kept our appointment.

我们不是圣人,但我们如约而至。

                      ——塞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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