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住火焰

消融

00.


我认识中本悠太是在五年前的平安夜,那天晚上首尔下了雪。

工作结束后我在梨泰院一家带院子的餐厅里吃晚餐,食物很好吃,可是菜酒单上含糊着没有写产区的红酒喝得我头痛。

打开手机,群聊里面李永钦和钟辰乐已经在招呼大家到提前预定的地点了,我回复了稍微晚到一会儿。李永钦的电话追过来,思成也说晚到你去接他然后你们一起过来?我叹口气说我把地址发给他,我喝酒了不能开车,你别操心了。

快点啊。钟辰乐在一边儿催。

我挂断电话给思成发完地址,将手机放在扣在桌面,翻看着相机内今天的成果。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的铜铃铛叮了一声,一个男人推门进来,非常瘦,长得很英俊,整个人裹在一件宽大的皮夹克里,脸上却呈现出疲惫到极致的凶相,像只雨夜里桥洞下瘦骨嶙峋的猫,我被升温后大脑的联想逗笑,对着他笑出了声,听见我的笑声男人抬眼往这边看了看,神色辨不清是讶异还是淡漠。

为了掩盖我的冒犯,我走上前解释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个摄影师,觉得您很有趣,能不能请您拍摄呢?

然后他笑了,这么巧,我是个模特。

我心想我其实猜到你是模特了,这个体型不是模特就是甲亢。

我说我叫徐英浩,是来自芝加哥的摄影师,或许你知道JCC吗那是我的工作室。不要喝这里的酒因为真的很糟糕。

他说我叫中本悠太,这里的烤三明治真的很好吃。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我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接着聊起附近的各色咖啡店和餐厅,在我们都表示有一家巴基斯坦人和印度人合开的餐厅里咖喱饭简直绝了时,手机短暂的震动带动桌子一起发出呜的一声,我顺着窗户看出去,思成的车稳稳的停在餐厅院子外面。

所以我说,我朋友来接我了,圣诞快乐,中本先生,我们有空合作。

然后用塑料密封袋装好相机,重新踏入冬天。

车里暖气很足,我降下一截车窗往外看,冬天的梨泰院灯红酒绿的,每家播放的圣诞主题的歌声在经过的一瞬间里,像冬天呼出的哈气一样飘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才应该是他们的初遇。


01.


我会签下中本悠太作为我的个人创作模特,对外说是因为他的业务能力非常强,无论什么概念和主题,胶片还是数码,他都消化的很好,所以无论是秀还是平面片,只要我相熟的设计师或是摄影师需要推荐,我都会推荐悠太,因而大家理所应当的认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而随着工作的频繁接触,我们真的成为了朋友。

 

而真正原因是他身上的那股子脆弱与坚强共生的美。我身处的这个圈子浮浮沉沉,到处是好看但空虚的漂亮皮囊,但是乏味且毫无美感。我知道这些美丽背后残忍的代价与浮华的空虚。但中本悠太不同,是个很难得没有被物化的人。他不穿奢侈品,永远白上衣单色裤,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主人公。

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思成说的。我问他前几天的“Johnny的春日晚餐”怎么样,他慢悠悠回答,都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尤其是那个中本悠太。

其实思成也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虽然大家因为家庭背景相似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但他不是读金融或设计的,思成有个特别艺术的专业,中国古典舞。每次他一跳舞大家都正襟危坐,生怕亵渎了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

但我和李永钦在用英语聊提香和鲁本斯时,和我们玩着各种各样牌类游戏时,他都在一边读书。孤独与生俱来,我却每每在那个当下看见思成孤独的实体。

可谁又真的属于某个圈子呢。

所以无圈主义的我在季度结束那天,叫了所有我的朋友,一起到我家来吃饭。

我忙于招待每一个朋友,只记得他们俩座位相隔很远。

在那次聚会之后,他们是怎么联络上的,怎么相爱的,这些隐私我都不得而知,只是隐约听说悠太为了思成做了很多细碎的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见他时他苦恼的说,我没法向他准确表达我有多爱他,你知道,韩语不是我的母语,也不是他的。我心想我的天哪您每天用三种语言说董思成我爱你还没准确表达吗。

可很奇怪,我每每想跟爱相关的字眼,大脑相关搜索一定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人都太心急,种树种花那是退休老大爷才会干的事,年轻人都图省事,去花店买上一大束,从数目上表达心意,去市场买一盆发财树讨个吉利,能死能活全看天意。爱来爱去,落在地面上全是钱和性,也挺没意思的。但没办法,大势所趋,我的意见也左右不了大家的喜好,我只能在别人夸夸其谈说当今社会没有真爱的时候,提起他们的名字。

 

02.

 

思成是个很神奇的人,表面看着认生得厉害,其实熟悉了之后会发现他人际交往很有一套,昀昀是块宝,大家都爱他。

中本悠太和思成在一起后,李永钦有种大麻烦脱手的解脱感,又对悠太生出战友般惺惺相惜之情。他说太好了,终于不是我一个人照顾鸡仔了,以后昀昀的生日也不只有我为礼物脱层皮了。

 

不用猜也知道中本悠太将他照顾的很好,有次在秀场后台,有朋友向我来借模特走下一台,我想推荐悠太给他,推开休息室的门时,中本悠太正满脸幸福的给他按腿,笑呵呵宛若首尔林公园里遛弯的老大爷。思成看见我略微不好意思的收了一下腿,发现抵抗已经失去意义,也大大方方的让我看了。

结果中本悠太为了他的生日专门跑回了日本,买了个大阪城的水晶球作为生日礼物给他。说昀昀虽然你现在不能跟我回日本,但我跟家人正式说了我跟你的事情,妈妈说等你跟我回大阪给我们做亲子丼。

 

我们朋友间聚会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钟辰乐用海豚音尖叫着说你没告诉他浙江义乌遍地都是这玩意儿?思成笑着摇头。我问他,那前几天你送他什么了,他低低的说,我用他名字的发音写了一首六行诗。我哈哈笑着不予置评,暖黄的灯光下,我看着他因为满足皱起的眼角,找到了类似雏鸟归巢似的安定。

 

那时我们都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03.

 

有一年我带着工作室的员工和金设计师的团队一起去洛杉矶拍LOOKBOOK,思成知道后,笑眯眯跑来问我,英浩哥,你们员工能不能带家属啊?

我想思成的骨骼肌肉长得这样好,说不定也很好拍,情侣写真集说不定也可以借此机会找找手感,拓展一下业务,所以赶紧满口说好。

 

结果当然是非常后悔,除了真正工作时间,剩下我自动变成了免费恩爱记录仪。用SP3000冲扫出来的胶片色彩厚重又浓郁,颜色的感染力很强,果然很适合美国,也很适合在路边逗同一条狗的他们。

洛杉矶那几天的天气极好,有天下午我们在海边玩,金道英抬头看见彩虹,一边用手指着一边张大嘴巴,夸张的用身体语言表达着惊讶。

大家都很激动纷纷要与彩虹照游客照,我拍下了他们站在同一条彩虹前,同一片云朵下,分别身着黑白的照片。

我说love always win.

思成跑过来查看照片的成片效果,露出满意而傻气的笑。

转头对悠太说You win , I win.所以我们是win win.

我说是的是的,你们在一起才是双赢。

 

04.

 

我想起上一个冬天,我躺在浴缸里享受死亡12月前的最后的平静,过了明天就有好几组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商业片和杂志片。李永钦的消息跳出来,说思成搬出来了,现在在他家。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其实这一千多个日夜放在整个人生里是非常微不足道的时间,就像少许速溶饮品的粉末洒进一大杯水中,连色素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们这三年多正赶上我个人工作室业务拓展期,想在芝加哥开工作室,但有好几个小众服装师合作拍各季度的LOOKBOOK要完成,又有大量杂志封面内页要拍,对时间的敏感度下降得厉害,恍惚觉得他们在一起了很久很久。也理所当然的对悠太那句“没有昀昀活不下去。”深信不疑。

我迅速进行了自我反思,赶紧给悠太打电话问了情况,补充说其实真的挺抱歉的,你跟我跑遍半个地球,都没时间跟思成待在一起。

没关系,反正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玩游戏。悠太勉强的笑笑,我觉得我不是回家而是在北极。

我能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背后的愤懑不满,却不知如何劝解。也能明白距离感使折磨来得细碎又漫长,却无处不在的感觉。

 

那时他们俩处于一种提起对方名字就摆出一副不想多谈,跟不加冰纯饮了多少瓶威士忌一样,我和李永钦每天陪着思成吃饭喝酒,顺着米其林指南一家一家吃,一顿午饭两个多小时,很能杀时间,自从思成从悠太家搬出来之后李永钦就再也没在下午时段按时上过班。我没有时间限制倒是无所谓,但是每家冬季菜单一换,甜点必用栗子,导致我有一阵子看见栗子就隐隐的想吐。

 

05.

 

他们分手后我肩负着所有朋友的好奇心与八卦魂,问还与我存在甲乙关系的中本,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我发现紧紧拥抱的一方,完全没有办法和我沟通,我是一个全然孤独的个体。我所有的跟这个人相关的欲望只是无可奈何的占有。”

我明白基于我和他随后的工作安排,当下很明显不适合关于孤独感的讨论。

所以我问他,咖啡你喝热的还是冰的?

冰的。他说。

然后李永钦钟辰乐他们问我原因的时候,我说,性格不合。

听了这个理由李永钦说了一串泰语,从语气上我猜他是在骂人。然后大家开始一起说,果然处在声色犬马五光十色的模特圈,心那么浮躁谈什么真爱,不过是一群巧言令色之徒。

巧言令色,鲜矣仁。

孔子这句话深切影响了他们整个民族,大家变的说话时少有表情,语言也比较木讷。就像我对思成的初印象。

一个人没有什么表情的坐在李永钦旁边,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见我来了礼貌的点头客气的寒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是从我们能从他们相处的日常缝隙中看出,悠太面前的思成十分鲜活。

惹恼了就扑倒,气急了就锁喉。

某个酒局间隙我漫无目的刷着ins,看见金道英的最新动态是个小视频,视频里的思成穿了粉色的短袖,悠太穿着黄白细条纹衬衫,一脸灿烂地用头蹭思成的肩,思成笑得宠溺又不太好意思的转头面对墙面,然后害羞升级迅速将悠太扑倒在旁边的长条凳上。整个画面甜腻的不像话,有人扶正下巴说,这,这人一谈恋爱真是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

有一阵子思成的舞室资金方面出了问题,为了解压疯狂网购买衣服,悠太隐约知道原因,但是思成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压力,所以他故意装作吃醋问,是想引起谁的注意啊?

思成诚恳又急切的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对时尚突然有了关心不是想吸引谁注意。

我第一次看见思成哄人,觉得新奇的不得了。

我倒是蛮感激悠太介入他的生活之后,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董思成。毕竟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不太相信思成吃饼干薯片都需要悠太投喂。也没法想象他陪着另一个人,温柔的满嘴跑火车。

 

而一个语言太绚烂表情太丰富的人,通常是不仁的。

每当悠太说出“他想要的都会给的。”“昀昀是我的爱。”这种超出了我们平时认知中的表达范围的话时,大家都会下意识觉得,假的吧,怎么会有人能将爱意如此明确而精准的表达出来,坦荡荡站在阳光下说喜欢和想念。工作间隙,我们偶尔挪揄的问,你想不想思成啊,他一本正经的回,我超级想的。然后大家一起落荒而逃,感慨这是我们不知道多少次的自讨没趣。

 

所以10号中本选手直击球门,而被直线球和宠溺砸晕的,不止有当事人,还有我们这些旁观者。

 

06.

 

我认识中本悠太五年来他只有很瘦和更瘦的时候,将身材管理到极限,甜的东西是没法吃的,冰淇淋更是不行的,所以每每有冰淇淋在他手上,他总是心心念念着拿给思成吃,无论身在何处也总是担心思成有没有吃好。

我当时在心里祈祷,上帝,请你千万别剥夺他生命里的这一点甜了啊。人是没办法脱离糖分生存的,所以我问亲自戒断糖源的悠太,听思成说是你说的分手?

他苦笑,我没办法当面说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没办法说出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爱他,但是孤独感太过折磨我,我必须做点什么改变这个状态,可能是我们日常相处之间出了问题,也可能是文化教育背景所造成的矛盾,他好像逐渐也对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忽视,甚至无视我。”

 

我说当你被孤独感驱使着去寻找远离孤独的方法时,做出的决定是非常情绪化和愚蠢的,因为没办法和自己相处的人,也很难和别人相处。

悠太装作轻松的耸耸肩,说哪有的事,像我们俩相处的就挺好啊。

 

思成跟中本悠太分手后,彻底隔绝社交网络,狂打游戏三个月,然后去染了头发,黄黄的更像只小鸡仔。

大概是发型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随后他在这个基础上挑染了粉色,又剃了类似莫西干一样的发型,在乐天世界坐旋转木马的时候,场面特别魔幻,李永钦陪着去了两次,在思成要让他陪第三次时,恳求着说跟我回趟泰国旅游吧拜托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吧求你了。

于是我和李永钦匆匆忙忙订票,订酒店和餐厅,没有明确的行程,每天就由李永钦带着我们领略当地的咖啡馆文化。

 

回程的飞机起飞前,思成望着窗外,没头没脑的对我说了些话,而我找不到回复的话语,只能在冷气的陪伴下默默的听。

思成说,我听说住在北极的人们,因为漫天漫地淹过来的风雪,大家谁也听不到谁,他们只好把彼此冻成雪的声音带回去,开一盆炉火,慢慢地烤来听。

 

07.

 

后来我终于搞清楚了我遇见中本悠太的那家餐厅的定位,餐厅是甜点工作室和无国界餐厅的二合一,出色的是食物和甜品。从他们俩分手后思成常来这里吃饭,大家都开玩笑说这里快成为我们的小食堂了。老板也很爽快地说那以后每次来我都给你们打折。

思成喜欢吃炸鸡,这家的柠檬炸鸡做的好,鸡胸肉平整均匀地裹着面粉,炸到恰到好处,配上调制好的柠檬蜂蜜酱,每咬一口满足感都在嘴里喜庆地敲锣打鼓。今天还幸运碰上了临时取消订单的甜点,被我们用最快速度解决。

思成去还甜点托盘回来就没说话,眼睛明显红了但眼眶努力圈住眼泪,我们彻底没了招,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在旁边说分不开就别分开了,血肉模糊的这是在干嘛呢。

 

他说不行呀他有新的恋人啦。

我们震惊到无以复加,只能说,不可能,什么时候,是谁。

 

他说去还托盘时,店主骄傲的说我们家的草莓舒芙蕾卷好吃吧,有个小伙子喔还是模特呢,都特别爱吃,今天就是他临时取消的单呢,这是用总统奶油…思成注意力被模特小伙子吸引,他问是不是住乌塞丹路10街24-5的那个?店主高兴的说,你认识泰容呀,那早知道不收你们钱啦。

 

我们听到都是一愣。笨拙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间无数个片段出现在我的脑海,有他们俩用日本口音和中国口音对对方说I LOVE YOU大家哈哈大笑的场景,也有悠太抱怨说思成和别人的合照笑得太开心思成满脸通红的样子……

带着无数个好回忆,在我脑内轰然爆炸。

  

然后他接着说,其实上次我们在泰国玩的时候,有个下午他去买冰淇淋的时候遇见中本悠太了。

他看见悠太低迷的顶着一头爆炸头,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笑着问为什么换了一个这样的发型。悠太很实在的说,男朋友有兴趣,闲着无聊给做的。

思成问他,李泰容?悠太点了点头。

 

你会喂他吃冰淇淋吗?你是不是也要带他回大阪让妈妈给他做亲子丼啊?

 

对不起。

 

你道歉干嘛!干嘛跟我说这些你啊这头烫得真丑!

 

他没有问你怎么也来泰国了,也没问你还爱不爱我,乱发了一通脾气就回来了。

并且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这个李泰容我也是认识的,和悠太同一批入行的模特,五官精致的好像仿生人,我跟他不熟,隐约听说过是脾气很好的人做饭也很好吃。我平铺直叙的说着印象,不知道触到哪个雷点,思成突然炸毛,什么意思,我脾气不好做饭不好吃是吧。

我和李永钦被吓得差点跪下,赶紧说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结果他们从泰国回来,思成又一头扎进游戏,李永钦边加班边问我这还有完没完,这是不是新的循环。

连有个最近跟他组局组多了ID叫TYTRACK的都建议,你连续打了太长时间了,休息一下吧。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回了一句语音,你管得着吗。

结果隔排座位的一个银发男人起身拍拍他,李泰容。

思成没想到会有这样狗血的事情发生,更没想到李泰容坦然的面对他,笑着说昀昀,我比你更先遇见他比你更爱他,我爱他很多年啦,我知道他还爱你,但是我不是很在意也不是很关心这个。

思成跟我们说这件事时,李永钦翻个白眼说,我早知道他俩有一腿,当初还死不承认。呵。

而李泰容爱他多年是真,他们俩老早有一腿是假,不然还有董思成什么事啊,这些话我也就是想想,没说出口,因为我觉得李永钦也只是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08.


我问悠太,和李泰容在一起你的孤独感缓解了吗?

他说没有,很多时候他根本不关心李泰容在想什么。但李泰容看向他的目光是温柔的,让他感觉到被爱。

 

我不知道他怎么定义被爱,作为旁边者来看,他每次伸出手都会有回握,每次大声疾呼的我爱你后面都会跟着思成小心谨慎的我也爱你。

 

一开始他们俩在一起,除了两位当事人大家都不同意,思成给他爸妈打电话说这件事,他爸被气得声音断断续续的,像信号不好造成的卡顿。

董老先生一心认为儿媳肯定是背景相当家教优秀的美女,结果是个什么也没有的男模特,还是个日本人。搞得董老先生不知道该先从日本人开始骂还是该从男的开始骂。

 

我们也不认可,钟辰乐扯着嗓子喊,满嘴跑火车的日本人有什么好啊哥,跟你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啊,他念过多少书啊,家里多少套房啊。

结果两个人一分手,最先接受不了的也是他,拽着我问,真的吗,悠太哥不爱我哥了吗,不然为什么啊谁散他们也不能散啊,这次也应该是吵架吧。

 

他们吵过挺多次架,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原由,有两个人约好一起看电影结果另一个人先看了这种,更有中本悠太很久没穿董思成送的袜子了之类,但吵架持续不了多久,思成一哄,悠太就立马抛下吵架的一切原因,笑嘻嘻的去搂他。

 

我们之前去参加钟辰乐一个发小的婚礼,小男孩最喜欢和恋人一起看星星,于是将婚礼的场地安排在屋顶,出发点很浪漫,但是冬天首尔的海风,吹得我们每个人全身僵硬,脖子以上失去肌肉的控制权,另一个新郎越紧张说出的笑话越无趣,悠太冻得牙齿颤抖,努力的说着笑话调节气氛,我负责一部分的照相任务,完成任务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悠太正跟大家说着什么。

风和笑点一起袭来,每个人鼻头红红的却笑得很开怀,思成挎着悠太的手臂,一边笑一边往他的怀里缩。

两个人都身着正装。

我当时心里想着,啊,这要是他们的婚礼该多好哇。

 

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会在听到悠太有了新的恋人时那么震惊,因为我默认他们的名字会永远摆在一起,中本悠太董思成。董思成中本悠太。就像阿斯兰卡嘉莉,黑崎一护朽木露琪亚,却忽略作者给出的结局。

 

我整理旧电脑和硬盘里的照片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四年前的夏天,我们穿着背心裤衩去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夜市,中本悠太一手托着纸盒,另一只手在喂思成吃着什么,当时我刚开始照胶片,曝光不正确,暗部糊成一片,冲扫出来我没仔细看就扔在硬盘里,今天才发现。

 

一瞬间,我被这种隔着好几个春秋的细腻击中,却没办法发给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人看。最后只能发给李永钦。

 

然后他恳切的回我了条,你有病吗?

  

09.


我成立工作室后全年无休的埋头苦冲,一门心思想要拓展业务,今年年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疲倦持续折磨我,我和悠太苦撑到结束到年末最后一组片拍完,灵魂都无法归位,骨节都散了拼不起来。

我们两个人气力全无地躺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挣扎着用手机订了披萨和炸鸡,我说你不订寿司沙拉之类的吗?他反应了一秒说,陪昀昀订外卖订多了习惯了,再订好麻烦,我现在只想躺着。

 

我笑笑说我今天在到达层的出口没看见思成,才有你们分手了的实感。

他说没错没错我也是,刚分手那一阵子,我有的时候忙昏头还惦记着晚上往家里订外卖,送餐员给我打电话才反应过来;看见什么有意思的还习惯性的给他发,发完才想起来我跟这个人分手了啊,特别尴尬。

我问,那思成什么反应。

他说,没有反应。

我说也是。

 

他叹了口气说,我有段时间,一年多之前吧处于一种非常胶着的状态,既没办法和自己相处,也很难和别人相处,无法和别人相处让我感觉到巨大的虚无感,和我与谁相处没有关系,只会让我告诉自己:“我太孤独了,我必须去打破这种孤独。”结束关系也好,改变生存坏境也罢,其实没有实际作用和效果的。

 

我接上他的话,因为想要快速打破孤独的行为,正是造成巨大孤独感的原因。

 

他说是这样,我需要时间与空间明白这些,与自己对话,让这些东西慢慢沉淀下来,然后我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的另一半。可如果那个人不是昀昀,就毫无意义。

 

我说那答案不就很明确了吗。

 

然后悠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英要移民美国了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另一位还是思成的同学,我看他ins上提过。

万幸这时门铃响了,外卖到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是向他剖白我电脑里偷拍的庆功会上举杯笑得爽朗开怀的人是谁,还是向他建议赶快抓住思成,不要让自己后悔,从此日日夜夜灵魂都在苦海里面浸泡。


00.


李永钦经历了宛若浩劫一般的一年,在年底回了泰国,把我和思成打包扔给辰乐妈妈,他提前跟阿姨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我和思成如何想念她的手艺,几近像得了不吃葱油拌面就会死的绝症病患。

 

但不幸的是我陪思成在清潭洞给阿姨买礼物时,突然下起暴雨,我们车都停在车库,没办法只得钻进最近的那家咖啡厅,边玩手机边等辰乐来接。

 

我跟李永钦抱怨,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就不会被暴雨困在清潭洞。

他莫名其妙的感慨,大和民族果然是全东亚的仇人,要不是他我哪用受这些罪啊。全年无薪的当保姆也就算了,还得当人工GPS。

 

悠太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带着水汽和满身的疲倦而来,像雨夜中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冲我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对思成说我这一年过得糟透了,也尝试过跟别人在一起,但他们都不是你。


他说我想重头再来。

董思成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抬头看着他说了句,圣诞快乐,中本悠太。


我觉得此刻的时间空间应该留给他们。

所以我拿起大衣,推门出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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